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咕噜咕噜咕噜

爱姬(28)

夏风搅动起热浪,海洋的腥气被波涛周而复始地拍在岸上,挥之不去。短刀们装配上火铳,从本阵离开,准备出阵,余下的刀剑则各自整理着临时本丸的内务。


审神者倚靠在楼上的阳台边,默默注视着她的刀向她挥手告别,消失在午间的烈日下。粼粼的海面有些刺目,她转而望向较近的庭院。


余光里,黑色的身影出现在晾衣绳下。她注意到烛台切光忠将刀剑们换下的衣物一件件挂在架上。此刻正是留守的刀剑午休之时,笼罩在倦怠中的本丸里只有他一振刀在活动。


待所有衣物都被挂在在热风中,轻轻摇荡时,烛台切又小心将一块裹起来的白布摊开,一些细碎的东西零零散散地摊开——审神者才发觉那是今日一早短刀从沙滩上捡来的贝壳。那些小东西才捡来的时候还湿漉漉地滴着海水,此刻已经被晒在暖阳下慢慢晾干。


审神者看着光忠忙碌着做这种事,不觉笑了笑。刀剑生性警觉,被观察许久的太刀此刻抬起头来,正对上垂下的白布。他无法确定审神者的表情,只得礼貌性地颔首,然后就往屋内走去。审神者见状,也缓缓踱步下楼。


光忠走进来,正瞧见审神者早已坐在了厅堂的正位,白布上神秘的符文对着他,仿佛正欲对他施加言灵。符文一瞬转向了身边的位置,又转了回来,座位自然是没人的,但这一举动却使得那里的空无含上着邀请的意味。


但邀请是可以随时拒绝的。此刻是否向下走去,主公将选择的权力交给了他。


烛台切光忠想了想,最终没有吐出什么话来。他清楚,现在无疑到了确认许多事情,与主公彼此坦言一切的时候,可他却又一次感到了身陷火场的那种使人动弹不得的惶恐。


或许这不是惶恐,是无可附加的激动。但对他的摆布与折磨,却都是一样的。


最终,他跪坐在了审神者的对面。光忠只感觉自己与她坐得极近,甚至比二人第一次隔着白布接吻的距离还要近。


良久的沉默。他能用余光感觉到,审神者正在面对着他审视、等待。思来想去,光忠决定从最为禁断,却在此刻最为保险安全的事情说起,


“主公,本能寺那日,您施与的无可比拟的恩德,在下没齿难忘。”


“您那时明明可以弃了我,再召唤一振刀,却屈尊降贵,亲自救下了我,还做了那番有损您身体的事情……”


审神者没有生气,只是缓缓说道,“我预料到你会知道。是长谷部,还是巴形?罢了,这没什么,我不追究他们了。”


“在下实在惭愧难当,必将肝脑涂地,报答……”烛台切不敢冒犯,只得习惯性地绕回身为家臣的那一套说辞。说到一半,却又自己后悔,停了下来,只垂眸不语。


“主公……!”他花了极大的勇气又一次唤了他的君上,却只得睁大眼盯着那张白布。他从未如此厌烦过上面的浅红符咒,有那诅咒般的东西在,他怎么样都无法看见审神者的眼睛。于审神者给予的甘霖恩惠前,他反复地失去勇气,就是因为那东西将近在咫尺的他二人分隔千里,自己又不被允许看清她的神情所导致的。


“光忠。”审神者起身,移动得凑近了一些,眯着眼与爱刀那只漂亮干净的金瞳对视,“明明有机会拯救的前提下,主君弃家臣的性命于不顾是正理?你的哪一位前主敢这样草菅人命,才让你学来了?嗯?”


“抱歉,主公,并非如此……!”光忠慌忙低下头,正欲辩解。


刹那间,自他的内心深处生出一股勇气。太刀缓缓抬头,正视着主公的脸的位置,“主公,这已经并非君臣的问题!”


“你我早已心知肚明。我的一切,都拜您所赐:人形,生命,还有活着的意义。您知道,刀剑的生命,尤其是身为器物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。我一直以为,唯有在战场上厮杀才会让我暂时作为一个武士……不,至少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存在,不枉费我化作此身。但我早就不知不觉地又活成了战争机器。”


他说着,心中名为君臣防线早已溃散开来,鎏金的眼瞳里只剩了柔软,“您是第一个没有将我只当做冷兵器看待的主公。主公,您所施与我的,为人的情感,我或许……此生再也放不下了。”


一语终了,他将额头沉重而虔敬地抵在地上,闭上眼,抱着向死的决心对他的主公、爱人说出最后一言,“在下烛台切光忠,今僭越犯上,徒生非分之情,实属不忠之举。还请主公,任意责罚!”


为了你赐给我灵魂,为了你赋予我生命的价值,我愿献上我化为人身以来所诞生的的第一次爱来答复你的情意,并为此死不足惜。


他跪在地上,身体不由得开始微微颤抖,直到低矮有限的视野中,出现了一只白皙的手向他伸来。光忠试探着,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搭在了那只手上。


“我说过,我等你有情自愿的那一天。”审神者顺势托着他的手,缓缓站起来,光忠也随着她起来,二人面对面相立。“如果你愿意的话,就在今夜随我暂离本丸。”


入夜,月出沧海。海浪百无聊赖地拍打在黧黑的礁石上,暗夜下的本丸陷入昏沉。光忠新换了衬衫与黑色西裤,悄然离开自己的房间,远远地望见庭中伫立着的女人的背影,松松地挽着发髻,一支簪子斜插其上。他笑了笑,走上前去。“今夜,有幸与您共度,我的大人。”


审神者听到了动静,回首向他一望,白布在清风中摇曳。她顺势牵起光忠的手,款款走向辽阔的大海。


沙砾在月光下如同雪地般莹白,又如同银河的满星似甘霖般降落了凡尘,海水涟漪荡漾,闪烁着银色的光华。此刻万籁俱寂,只有二人渺小的身影徙行于天地之间。光忠的心脏不停地狂跳,冰凉的手心微微出汗,接下来他将要走向未知的领域,但他甘愿将这一切的生杀予夺交给漫长生命里的唯一所爱。


审神者的脚步忽然停止。光忠蓦然回首,身后的本丸早已缩小到几可忽略,海浪也一下下冲刷掉了连接他们与本丸的脚印。他转而久久望着他不曾敢仔细看过的主公,不觉间陷入沉醉。


“果真是,银汉迢迢暗渡啊……”原本观赏着满天星斗的审神者忽然对着光忠笑了笑。烛台切光忠本能地感到忐忑,移走了视线。审神者见状,没有说什么,又一次牵住爱刀的手。


全然不顾光忠的茫然,审神者只是径直向远处走去,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出脚印。接着,她落步的速度越来越快——


她带着她的刀剑,她最为宠幸的爱人,在悠悠天地之间奔跑起来。发簪上的珠串近乎于疯狂地摇晃,以至于结络纠缠,她甚至干脆踢掉了鞋子,将那双崭新上好的木履丢弃给无垠的海滨,裸足自拦路的礁石上踏过。光忠只能就着有限的夜视,将自己前行的方向交与他最信任的主公决定。他不明白审神者为何要像逃离敌军一般奔走,但这是他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人身所带来的自由。他的眼睛洞察着一切,脸颊呼啸过凉爽的夏风,鼻息间尽是自然的气息——本丸日式房屋里的空气是有多么闷热污浊!他的双足陷踏在细腻的沙粒上,而一只手,正被爱人紧紧握住。


最终,审神者的脚步慢了下来,停于一家隐匿在树下的小旅馆门前。“主公,这里怎么会有……”


审神者连忙把他拉到树荫边上,“嘘……稍后不要多说话。”“欸?”“因为这家店不是人经营的。”接着,她对视着爱刀的脸,光忠会意,点了点头——他早已做好了就此与爱人厮守的准备。光忠听到,不敢再言语,只得挎好太刀,缄默地跟在审神者身后。


店内以灯笼与蜡烛照明,被摇曳的红光照得迷醉。他佯装严肃地低头,却瞥见地下游走的诸多怪影与扭曲的肢体,赶忙盯起了掉漆的朱红色木质柜台。


很快,审神者手里多了一个坠着木牌的钥匙。光忠跟着审神者的脚步,在一排灯笼的引路下走上了狭窄的楼梯。拉开边角泛起黑斑的纸门,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对于两人有些局促的空间。审神者点亮了床榻边的小灯,跪坐在被褥上,示意烛台切靠近她身边。半晌,二人呼出的气息彼此交融,光忠这时才红了脸,不禁惴惴不安起来。


忽然,他感到唇上一片温暖柔软,不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,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然在逐渐脱离理智的控制。一吻毕,他眼睁睁看着审神者将被撩起的白布一角轻轻放下,掩住含着水光的朱唇。恍惚间,光忠看见一抹微笑。他忽然再也无法压制住内心的激动,一把搂过审神者,紧紧拥抱住了她。二人拥吻,无需多言。


月光斜洒,满室旖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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